能讓京中百姓如此看待他, 賈璉這輩子都沒想過，但，滋味相當好。

進城有那麽多人陪著, 一路到榮國府門口, 都浩浩蕩蕩的，別提有多羨煞旁人, 即便是曾經的上皇出游, 都未必有這麽大的陣仗。

榮國府今日也是被圍得水洩不通, 寧榮街上全都是想湊熱鬧的百姓, 守著榮國府大門的侍衛們各個瞪大眼, 一直等到賈璉的馬車出現，才好不容易擠出來開道。

賈赦老早便等在大門口，榮國府的側門早就開著，賈璉一來立刻讓人開始放爆竹，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得迎接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迎親呢。

隔壁賈珍也在寧國府門口等著瞅熱鬧，他身邊站著的賈蓉如今也年歲不小，不過與賈璉想必之下, 當真能氣得賈珍半死。

大抵不是自己去與人比, 賈珍才會如此氣憤, 每每罵起人來毫不客氣, 可若是輪到他上場，明擺著也是敵不過的。

賈蓉心裏頭沒少嘀咕，但當面是完全不敢說的。

養得愈發精細的賈璉眉目可見得變得溫和, 自帶一副笑顏看著沒半點威懾，走下馬車，慢慢朝榮國府而去，卻走得自帶威嚴，一股難以言喻的上位者氣息，讓賈赦都不得好好對待。

“大老爺，兒子回來了。”

給新皇辦事的賈璉並沒有像王子騰曾經那般高高在上，而是一如既往的，甚至更加親切得問候賈赦，對賈赦行禮的動作，也不見絲毫晦澀。

賈赦從頭到尾打量一遍，眼眶都微微有些濕潤，他這兒子著實給他長臉，瞅瞅這幾年，沒少有人在他耳邊提起過他會教兒子的事情。

雖然賈赦也認為他會教兒子，不過真讓人恭維起來，卻十足得不敢當，他自個都不過一個老紈絝，哪裏能教養出這般優秀的子弟，大抵應該是他外祖家的功勞。

前兩年，張家又有人中舉入得朝堂，而張老太爺也重新起覆，一家子成了京中老一輩的典範，雖說不比當初顯赫，但絕對比當初更加的清貴。

進了府，便見到笑容滿面迎上來的邢氏和璉二奶奶，璉二奶奶身旁站著一兒一女，不用說都知道是誰的種。

三年不見，他的璉二奶奶竟然沒了那股霸道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婉，看得賈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巧姐兒到底在賈璉身邊長大，即便三年不見，卻也認得賈璉，小霸王般的姑娘一個狼奔跑過來，直接沖到賈璉懷裏求抱抱。

這動作無比得熟練，一看就是演練多時的，只是對象不是他賈璉，而是賈赦大老爺而已。

賈璉對巧姐兒總有一份內疚和憐惜，見她如璉二奶奶那般虎虎生威之時，真什麽脾氣都沒有了，一把抱起這小閨女，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
璉二奶奶嗔了他一眼，帶著她身邊的茂哥兒上前。

已經兩歲的茂哥兒還懵懵懂懂什麽都不知曉，手裏拿著快糕點啃得津津有味。

有特意鍛煉過甚至的賈璉大手一伸，把他的茂哥兒也抱在懷裏，一左一右兩姐弟面面相覷後，霸道得開始互相推搡。

璉二奶奶和邢氏趕緊的上來拉架，他們這兩個小祖宗哪有一日安生的時候，簡直都是小霸王轉世，什麽都不願意互相退讓的。

如今連讓人抱都不願意在一塊兒，璉二奶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賈璉第一回見到這種場景，懵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，只得下點力氣抱緊他們兩姐弟。

巧姐兒明顯希望賈璉單獨抱她一個，本來賈璉就是先抱的她，沒放下她之前怎麽可以再抱別人，那不是太貪心了點麽？

所以，巧姐兒絕對不下來，要下去也是茂哥兒先下去，她一只手緊緊纏著賈璉的脖子，另一只中推著她弟弟茂哥兒。

茂哥兒別看年紀小，但力氣可不小，吃得跟個小胖墩似地，完全可以跟巧姐兒勢均力敵。

他倒是不認得賈璉，但他就是想要賈璉抱他，巧姐兒越是推搡他，他就越不下去，這會兒鬥上了連糕點都不要了，直接往後一丟，黏糊糊的小肥手在賈璉身上一蹭，隨即兩手都開始跟巧姐兒鬥。

年紀更小的茂哥兒是個不怕事的，賈璉要不是抓緊了他，以他扭股糖似地亂動還不知道會摔成什麽樣。

別看她倆年紀小，真鬧起來要人命，璉二奶奶跟邢氏小心翼翼拉扯開她倆，她倆偏不依不饒，也不願意從賈璉身上離開。

眼瞧著要被抱開來，巧姐兒突然仰天大豪，“哇~我要抱！！我要抱！！”

這等尖叫聲，刺激得賈璉一個機靈，兩輩子只聽見過別人孩子幹嚎，還是第一回聽見她的巧姐兒如此做派。

巧姐兒一開嗓，茂哥兒心有靈犀般，掙紮得大喊大叫，尖叫聲完全不比他姐姐差，不一會兒臉蛋就憋得通紅通紅的。

一邊說要抱，一邊說不要碰我，賈璉一個頭兩個大，才剛回來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這樣的展開，完全不對啊！

好不容易王熙鳳抱著巧姐兒哄聽話了，茂哥兒也閉嘴了，結果那人小鬼精的又想去扯他姐姐，伸手要璉二奶奶抱，還笑得特別甜。

巧姐兒眉頭又是一蹙，眼瞧著眼眶開始蓄勢待發了，賈璉趕緊抱著茂哥兒離開，他從沒發現，養孩子竟然有這麽多的煩惱。

茂哥兒剛開始還不依不饒，甚至要開嗓幹嚎，結果被賈璉迅速跑走後，再瞅不見巧姐兒，便開始思念他的糕點，稚嫩的童音“糕糕”“糕糕”得小聲喊，還伸出小手鋪平在賈璉面前，賈璉的心軟得不成樣子。

茂哥兒看不懂他眼神，小眼睛還含著淚，可憐巴巴眨眼求好吃的。

一旁的奶娘荷包裏時常放著幾塊糕點，茂哥兒見賈璉給不出糕點，身子一垮對旁邊的奶娘探著手。

奶娘瞅見賈璉竟然不高興了，頓時嚇得趕緊把荷包遞給璉二爺，璉二爺這才滿意得從裏頭掏出塊嫩黃嫩黃的梅花狀糕點。

只是這奶娘帶在身上救了，難免有些壓得變形了，賈璉並不看得上眼，偏頭對著身旁的小廝使了個眼色。

那小廝理會裏頭意思，迅速下去準備，此番進京，璉二爺聽聞府上兩個小家夥愛吃糕點，可是特意從江南帶回來幾個糕點大廚，甚至連做糕點的原料，也帶來不少。

茂哥兒並不介意糕點好不好看，眉眼彎彎看著賈璉把糕點放在他鋪平的小手上，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嘴，嗷嗚一聲直接吞了個幹凈。

小臉被塞得鼓鼓得，兩手還舉到頭頂美滋滋的，看他這副高興樣，賈璉忍不住輕點他鼻頭，真可愛起來讓人愛得不行，鬧騰起來恨不能丟到大街上去。

原先乖巧的巧姐兒從沒給賈璉帶來過這等感受，不過隨後便能給他補上。

在榮國府赦大老爺和邢大太太的嬌寵之下，兩個小的以肉眼可見的勢頭開始變得難纏，要不是還有個王熙鳳時常嚴厲教育著，真的能讓他們兩個翻上天去。

王熙鳳是真沒想到，赦大老爺怎麽個人，竟然能容忍茂哥兒和巧姐兒趴在他身上騎馬，還一騎大半個時辰。

邢大太太就更加誇張了，巧姐兒一個閨女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也就罷了，茂哥兒一個男娃娃竟然也被她整治得福娃一般，衣服一天幾套得慌，從未見過他有臟的時候。

也虧得那幾個奶娘願意跟著她倒騰，就茂哥兒這麽個愛在地上爬啊滾的，王熙鳳是不耐煩給他一套套換的。

到了榮禧堂，賈璉下意識朝東院方向去，但茂哥兒甚至一蹬，倔強得想要下來。

賈璉放下他，便見他屁顛屁顛朝後屋走去，一走進去，便坐在木馬上不下來，砰砰砰的聲音聽得他樂呵呵得留著口水。

稍一打量，賈璉便知道王熙鳳應該是搬到榮禧堂來住了，赦大老爺想來跟邢大太太搬到了榮慶堂去住，只是如今老太太還沒好，那五間上房都被她一個人占著，還如何住人？

王熙鳳沒過多久，便抱著巧姐兒走進屋，巧姐兒進了屋也不想讓人抱著，跑到個小床上玩著她的木頭馬車，嘴你還嗚嗚嗚得交換。

也只有這個時候，兩個小的才不會打架鬥嘴，她倆的愛好並不一樣，玩具是完全不重覆的。

賈璉坐在床榻上，懶洋洋伸個腰，“我的好二奶奶，辛苦你了。”

“辛苦什麽，哪有你在外頭辛苦。”王熙鳳給他解開外頭，取了家裏穿的常服出來，隨即又讓人端上茶來。

喝了口茶潤潤嗓子，賈璉心情明顯放松下來，“這幾年榮國府可還好？”

“好著呢，有二爺你在外頭震著，誰敢對我榮國府下手，嫌命不夠長不是？”

王熙鳳也拖鞋上*床，坐在他身後給他揉捏肩膀，賈璉愛她這麽親密，側了側身子讓她更加方便施為。

“老太太那邊已經完全不行了嗎？”

“是的，你也知道，咱們大房不是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嫡系，她也知道我們了解實情了，這些年原還苦守著寶玉，想看寶玉成才，可哪想等來的，是王家的落敗。”

“王家他咎由自取，到了這份上竟然還跟甄家不清不楚。”

“是啊，他本就參加過謀反，竟還私藏甄家的財物，不是明擺著跟甄家還有來往嗎？如今誰不知道甄家什麽靠山都沒有，遲早得被清算，我就不懂了，怎麽王家一下就窮酸起來了，還貪這些個。”

“他當然貪，既然沒有了權，當然只想要錢，以往有薛家和賈家提供，他們過得日子好，只後來再無人提供後，卻還如此大手大腳的拿出去應酬，遲早的吃掉老本。”

賈璉對王家的家財還是蠻有了解的，“就從我當初入朝堂開始，王家在吃穿用度上就已經有所削減，等二太太去了王家後，倒是稍微改善了些許，記得當初年底時有將近十多日，王家肉菜都舍不得買。”

王熙鳳冷冷一哼，“大家夥兒總說我二叔厲害，實則王府的帳我比你更加清楚，咱們王家的確底蘊深厚，但架不住我二叔要在軍中立足，軍中的叔伯又有幾個是銀子豐厚的，還不是得從王家這裏拿，有個薛家頂著倒還好，倘若能當聖上寵臣，倒也無憂。”

“的確，又不是誰都像你夫君這般會賺銀子，我的好二奶奶，對你夫君賺銀子的本事可還滿意？”

“我若是說不滿意，二爺你還能多給我賺些回來？”

“喲，胃口可真大，我的好二奶奶真是難養。”

“那可不，瞅瞅我這一身的錦緞，從布料到刺繡，再到金絲銀線珍珠瑪瑙寶石鑲嵌，沒個千把兩可不夠，二爺你賺得多，我也就舍得弄個十來件而已。”

賈璉回頭瞅眼，淡淡一笑，“好，你二爺我還得努力個一二，好讓我的二奶奶不用心疼銀子。”

只有這種時候，賈璉才真正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子，滿心滿眼都想著給他媳婦多添幾條好看衣裳。

不知什麽時候，巧姐兒竟然爬了過來，一把鋪在賈璉膝間，可憐巴巴擡著小臉，“父親，巧姐兒也要漂亮衣服，要像娘親那樣鑲珠珠的。”

巧姐兒最愛美，她的衣服華麗是華麗，但不會做得像王熙鳳那般貴重，到底她換得著實勤快，連王熙鳳都舍不得多做幾件這樣的衣裳，更不提巧姐兒的了。

巧姐兒偏就愛那樣好看的寶石，拽在手裏能看好久，她頭上的珠串也全都是鑲嵌瑪瑙和珍珠翠玉的，精致又可愛，像那種小姑娘常帶的頭繩，她就一點不喜歡。

賈璉忍不住哈哈笑出來，大手輕輕摸了把巧姐兒的嫩臉，“好，父親給你做好多好多漂亮衣服，再給你一盒子珠珠好不好？”

“茂哥兒也要珠珠！要好多好多。”茂哥兒聽見聲響，哪裏肯錯過，小身板還沒床高，便只能趴在賈璉腿上撒嬌。

“好，也給茂哥兒一盒子珠珠好不好？”

“我要更多，我要兩盒子。”巧姐兒不滿大叫。

“我……我也要兩盒子，不，我要……”茂哥兒擡起小手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得算，可每回都只數一，數來數去都沒有很多的樣子，急得直接伸手說，“要這麽多手指的盒子。”

“哇，我也要這麽多，我要兩個手兩個腳那麽多！”巧姐兒不依了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哭著脫掉自己的鞋子，露出俏生生的兩只小腳來。

茂哥兒有模有樣得學，卻被王熙鳳一把抱起來，“你個小東西，那是女兒家用的東西你也要，偏生就愛跟你姐姐爭搶。”

“我不，我要，我要！”

茂哥兒眼瞧著也有苦的架勢，賈璉看得腦袋都疼的，一個娃娃真是可愛無邊，兩個湊一塊兒請讓他靜靜。

索性一個轉身倒在床上，蓋好被子就準備休息了。

巧姐兒見狀迅速爬上床，哼哧哼哧躺在賈璉面前，同樣是攤平小手的姿勢，眼中還帶著點淚花，“我要珠珠。”

茂哥兒同樣喜滋滋朝著床上爬，王熙鳳攔不住他，只得依著他爬到巧姐兒身上去，兩個孩子疊羅漢一樣躺在那兒，還全都是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動作，賈璉捂上臉，真敗給他們了。

“來人，把二爺我準備的禮物拿上來。”

不過是幾盒子珠子，便是幾箱子，他賈璉也拿得出來，足足三年的積攢，已經讓賈璉的財富多到恐怖的地步，日進千金都不在話下，那些個珍珠瑪瑙寶石手串之內的東西，他還真不缺。

一個楠木箱子提上來，巧姐兒也不管賈璉了，一把推開她身上的茂哥兒，屁顛屁顛跑下床，速度極快得打開箱子。

箱子裏放著好幾個小盒子，巧姐兒拿起其中一個大的打開來，等看見裏頭大紅色的瑪瑙手串時，極快的一個個帶在自己小手上。

茂哥兒不甘示弱得爬到箱子旁邊，他也就比盒子高那麽一點點，踮起腳尖都碰不到一點，他到也不氣餒，端了個繡墩過來，爬上去對著箱子一探，就滾進去了。

坐在他姐姐的手上，不甘示弱的打算全包下裏頭的東西。

巧姐兒看不慣他，擡起腳也朝著箱子裏頭爬，真一個個的要人命的難纏。

賈璉一個轉身，什麽都不想再開，索性閉上眼準備休息了，這一對姐弟也不知道是感情太好，還是感情太糟糕，怎麽能鬥成這個樣子。

王熙鳳也是無奈，原本茂哥兒沒出生的時候，巧姐兒還是很乖順的，哪想被茂哥兒屢次爭搶後，性子是越來越霸道了，什麽都不願意讓給茂哥兒，茂哥兒也想搶走巧姐兒的好東西。

總之，這兩個就是前世的冤家，不鬧騰不罷休。

果然，沒過多久，那盒子被她們鬧騰的直接翻倒在地，幾個奶娘嚇得趕緊上去扶起小主子，結果小主子們還沒開始哭，又東拉西扯的爭搶起巧姐兒手上的手串。

就在那精致的手串被拉裂後，巧姐兒扁起嘴，看著手上零星的幾顆主子，突然朝後一倒哇得驚天動地，連外頭丫頭婆子們都忍不住朝裏屋瞅瞅。

不過一息，茂哥兒也向後猛得一倒，頭重重撞在地上，這回哭得真慘了，眼淚嘩啦嘩啦的往下掉，折騰得人好笑得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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